星期四, 1月 27, 2005

博士班的讀書課


我最後還是答應博士班的學生,跟他們吃了一頓午餐。

幾年來,我已盡量辭謝與學生的餐聚,謝師宴我援例不參加更早已有 10 幾年的歷史。我總覺得上課是我的職責,除非不得已,我是不輕易接受學生的邀請的。

我到最後願意接受,是因為有一天上課時,我與他們談條件,說清楚如果晚到的秀芬能夠回答他們的問題,我就答應與他們吃飯。當天我們討論的正是紮根理論的原典《發覺死的接近》的中文譯註,秀芬進來是,已是我們討論的尾聲,一堆問題仍然在環繞中。結果當然是秀芬答得不錯,都若合符節地與我們的看法差不多,因此,這一頓飯真是吃定了。

其實,他們不知道,我早已打定主意接受他們的邀請。因為一個學期下來,我覺得這一班是我教的博士班學生裡,反應比較好的一屆。他們的素質比較整齊,而且班上同學之間的感情不錯,因此,在討論時很容易七嘴八舌。這是當一個老師最喜歡上的課,一方面比較輕鬆,一方面檢驗他們有沒有讀,看是不是言之有物。一個學期下來,對他們的感覺,都相當正面。

我會對他們如此肯定,是因為這個學期要看的書十幾本,他們讀來都很用心。因為是社會科學方法論的課,我的書單從高斯坦夫婦的《科學方法新論》及海金的《科學哲學與實驗》開始,直探波普爾的《猜想與反駁》,接下來轉向孔德《論實證精神》、涂爾幹的《社會學研究方法論》、韋伯的《社會科學方法論》及吉登斯的《社會學方法的新準則》。

然後我們兼及拉卡托斯等人的《批判與知識的增長》、莫蘭的《社會學思考》、Stanley 的《量化的反思》、法伊爾阿本德的《反對方法》、羅蒂的《偶然、反諷與團結》、海耶克的《科學的反革命》、葉啟政的《進出「結構-行動」的困境》及《均質人與離散人的觀念巴貝塔》這些論著,進行實證科學的反思。

最後我們折向紀爾茲的《文化的解釋》及《地方知識》、艾柯的《詮釋與過度詮釋》、圖姆斯的《病患的意義》,並以福柯的《知識考古學》作為結尾,透過文化人類學、詮釋學及紮根理論的經典,進行與實證科學方法論的對話。

這一些書,每一本都是重要的著作,也都充滿思維的挑戰。我雖然兼行政,但為了與他們對談,也是每本都必須讀過。說實在地,對我這個叛逆已久的人來說,這些書有些我早已讀過,其中的論點早已影響我甚深,並且內化在我的腦袋中。但對這些學生,我看有些學生受到的衝擊肯定不小,尤其是碩士訓練時,如果走的是量化研究的話,那種震撼更應該是「寒天飲冰水,冷暖在心頭」。

結束前,我曾問他們對這堂課的意見,他們想了一下,一向最後講話的寶藍首先發言,認為這堂課如果能開成一年,慢慢讀將會更好。寶藍的方法學受到的訓練是從質化走入,因此對實證科學的這一塊了解不多,她指出前面幾節的經典閱讀,讓她補足了自己缺乏的一塊,因此她自認收穫不差。

我最後告訴他們,這門課只是一種導讀,接下來要看他們自己的興趣,願不願回頭重看。我以自己以前學統計學為例,很多的內容,都要一年後才慢慢掌握與體會。我也以此與他們共勉,希望他們有空重新反芻,一定會有更多的收穫。

星期三, 1月 12, 2005

研究生發病期

幾天前,志翰沒頭沒腦轉了一份郵件給我,標題是「碩博研究生的病情診斷」,傳來的信中,寫著「研究生發病期……請參照說明,以鑑定您的另一半身(處)何期……」。

志翰是我在資訊傳播研究所的學生,研究的題目是棒球球評的資訊行為研究,只剩下一個禮拜就要口試,他兀自掙扎,正在為最後的關頭奮鬥。大概這些診斷都符合他自己的症狀,所以在寫給同學的信中,他簡短有力地呼應著說:「挖咧?真是寫實啊?幾乎有 90% 符合。」

看到他如此反應,也引發我高度的好奇心,再度仔細地看看他轉來的信件,企圖了解到底什麼是這些學生,如此心有戚戚焉的「碩博研究生的病情診斷」。

看來,這是一個經歷過研究生痛苦階段的過來人寫的診斷,潛伏期寫著不定,雖然沒有傳染性,但只要是研究生都會罹病,極少倖免。再細讀下去,裡面將更明確的症狀,粗分為三大時期進行說明。

第一期通常發生於準備開始寫論文時,顯現出自我膨脹型的症狀。認為自己天縱英才,挑的論文題目更是舉世無匹。進行文獻探討時,覺得其他人的研究跟本不值一顧。而且,自認寫出研究計畫太容易了,簡直如桌上取柑一樣輕而易舉。

第二期通常發生於論文開始動筆之後,發病時間較長,可以分為三個階段。第一階段發生在大綱完後動筆前,症狀顯現開始體悟連寫大綱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而且發現資料並沒有那麼容易找,更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論文。也開始了解為何這個題目沒有人願意寫,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。

第二期第二階段發生在實際動筆之後,症狀顯現不願碰觸任何有跟論文的東西,對於與論文無關的東西則興緻勃勃。開始思考「我活著是要幹嘛的?」、「這篇論文的價值在哪裡?」等問題。而且一力逃避與老板的面談,能逃避多久就逃避多久,有時更希望自己根本就沒有唸研究所。
  

第二期第三階段通常發生在論文繳交期限前一個月。症狀顯現無路可退的狀況下,對於能寫出什麼東西完全沒有信心。發現跟老闆面談是天下最恐怖的事情,這個時期開始出現抗壓性低的症狀,稍有風吹草動,都會進入抓狂的地步。
  

第三期發生在初稿交出,等待口試前。症狀是對於寫就的論文一點都沒有信心,非常害怕面對口試無法預測的任何狀況,鎮日驚惶,不得安眠。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待在學術圈,開始思考如果論文不過的退路問題。
  

第三期的最後階段,是口試通過拿到畢業證書後的後遺症。症狀是出現一段很長的「文字」閱讀障礙階段,而且可能嚴重退化到嬰兒期的地步。開始狂亂的吃喝玩樂階段,除了當一條懶豬之外,沒有更高大的志願。
  

上述三個時期的不同症狀,其實還不只我上面所描述的,其中有些因為篇幅所限,已被我刪除,要不然更精彩。
  

一方面,看完這樣傳神的描寫,除了啞然失笑以外,也不免心驚。自己曾經歷過的種種折難,早已忘得一乾二淨。而今,透過志翰傳來的郵件,才發覺研究生寫論文的苦難,還真是數十年來,並未改變多少。然而,我也不免懷疑,在志翰即將面對口試的階段,他傳這封信給我幹什麼?是要博取我對他的同情,希望口試時能網開一面嗎?
  

讓我們等著瞧!